一天早晨，葛雷戈‧桑姆薩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大得嚇人的害蟲，硬如鐵甲的背貼著床。他稍稍抬頭，就看見自己的褐色腹部高高隆起，分成許多塊弧形的硬殼，被子在上頭快蓋不住了，隨時可能滑落。和龐大的身軀相比，那許多雙腿細得可憐，無助地在他眼前舞動。----p18
這是捷克作家卡夫卡最廣為人知的作品《變形記》(或譯為《蛻變》)的開頭。
一個醒覺就像一場新生，醒來的奧蘭朵可以從男性變成一個女人；葛雷戈則從一個人類變成一隻昆蟲，還是一隻害蟲，可能是千秋萬世的蟑螂之屬。
醒覺是如此奇幻。
此後，葛雷戈隱藏在心底深處滿腔的抑鬱、眼底幽微可悲的狹隘，壓迫又壓迫的日常生活，都藉著這具龐大的怪異身軀，從抽象而不可解釋轉化成具體的行為與現象。這無疑的是一種作家藉由作品，以逃脫現實的方式書寫真實心意的行徑。
醒覺後驟然變化的方式，在作家的內心反倒是一種不可冀求的救贖，這樣穢暗的爬行在生活中，寧可變成一隻蟲。
『現在呢？』葛雷戈自問，在黑暗中環顧四周。很快他便發現自己完全動彈不得，對此他並不訝異，反倒覺得截至目前為止居然能用這些細腿走動有違自然。除此之外他其實覺得很舒服，雖然全身疼痛，那疼痛卻似乎逐漸在減輕，終將完全消失，幾乎已經感覺不到背上那顆腐爛的蘋果和周圍蒙著柔軟塵土的發炎部位。他帶著滿心的感動和愛想起家人，甚至比妹妹更加堅信自己應該消失。他就這樣內心空洞而情緒平靜地沉思著，直到凌晨時分鐘敲了三下。他瞥見窗外天色開始轉亮，然後不由自主地垂下頭，從鼻孔中呼出最後一絲微弱的氣息。
----p107
在變成蟲的葛雷戈生命將盡的時候，這一段文字足以表示他的心境。如果生活這樣令人掙扎，那麼掙扎就是一件有違自然的事。驟變給了他一個機會可以不必掙扎，他可以順其自然、順應民意的解脫。從家人的羈絆桎梏中，得到完全的自由。
《變形記》毫無疑問是一部世界經典名著，本版由麥田文化在2009年末重新編輯出版，值得特別一提的便是美術設計的部份。封面封底以水墨獨有的黑色調勾勒出卡夫卡黑鴉般的陰沉躁鬱，襯上卡夫卡肖像，堅硬深沉的一雙眼睛。
更令人驚喜的是內頁設計，漸層的墨色暈染在書頁邊緣，越到書末範圍越是擴張，彷彿以畫面的方式體現了以下這段文字。
他往往就趴在那兒度過漫漫長夜，徹夜不眠，接連幾個鐘頭磨蹭著皮面。有時他不嫌麻煩地把一張椅子推到窗前，然後爬上窗台，靠著椅子憑窗而立，顯然只是在回憶昔日臨窗眺望的那種自由舒暢，因為只要稍微有點距離的景物在他眼前都一天比一天模糊。從前他討厭老是看見對面的醫院，現在則根本看不見了，若非他清楚知道自己住在市區靜巷的夏洛蒂街，他會以為窗外一片荒蕪，灰色天空和灰色的大地連成一片，無法區分。----p54
是的，彷彿我們看見的就是葛雷戈眼下的世界。
留言列表
